一千一百三十八章 富春江上(1/ 2)
这纲运法完全是从林延潮袖中而出的。
但现在李汝华必须把它变成自己的意思:“不错,此法法自唐时名相刘晏。”
一旁莫仰之道:“莫非就是三字经里那个方七岁,举神童,作正字,彼身幼,身已仕的刘晏。”
李汝华点点头笑着道:“莫大人一定知道当时典故了。”
莫仰之道:“吾试言之,当年唐朝在安史之乱,国库空虚,急需两淮盐法充实,怎奈盐法败坏。”
“当时朝廷既是从盐民手中购盐又是销盐,采用官购官销之法,然后刘晏以借商销盐,将利分于商人,而后其盐政沿用至今。”
林延潮以现代人的观点看来这刘晏改革盐法的办法,就是原来朝廷垄断了盐业的购买以及销售所有部分。
然后刘晏将销售,也就是销盐的部分分包给商人,等于今日朝廷作为批发商供应商,专门从盐民手里收购再提供食盐,然后由商人作为经销商,负责运输销售。
换句话来说,就是朝廷控制了上游,商人控制下游,如此盐法一改,天下皆称其便。
梅老爷子将纸片放在了一旁,梅大公子接过看过,但见他脸上流露出一股压抑住的喜色随意又恢复了平静,梅侃则看了则十分平静。
梅老爷子当即笑着道:“人老了,眼睛也花了,一时也看不明白了,堂儿你怎么看?”
梅大公子道:“爹爹,此事孩儿看是有好的,以往盐法确实有弊端,随便一个小商人即可拿着盐引出入盐场,如此容易造成私盐的泛滥。若是将行盐之商家皆名列纲上,并且子孙永继,规定何人取盐,何人不准取,那么盐课之事必然得以井井有条。”
梅老爷子摇头道:“不妥,此举如同将那些小盐商都踢出局了,他们岂肯干休,同时贩卖私盐的人,也怎么肯将盐业让与我们这些盐商。”
林延潮点点头这才是高明的商人,旁人看到机遇,人家看到风险。
梅大公子眼中有几分焦急地,但他知道在外人面前,一定要与父亲保持一致,不可让人看出分歧来。
林延潮不会吭声,这话要让李汝华来说。
但见李汝华与莫仰之对视一眼,莫仰之道:“本官与按院商议过了,朝廷会在各处要津加派官兵缉查私盐。”
梅老爷子等人都不说话,言下之意很显然,朝廷打出稽查私盐一百多年了,到了现在也没半点效果,两淮走私私盐已经到了明目张胆的地方。
李汝华道:“私盐的事,朝廷是屡禁不止,既然如此本官也给你们一句话,若是此法可行,朝廷会将缉私之权下放给盐商。”
李汝华说到这里,言语里有几分没底气。
梅老爷子几人久经商场哪听不出来,于是都不接话。李汝华无计可施看向林延潮。
林延潮知道这时候当他出面了:“我虽是致仕官员,但盐业的事还算能在朝堂上说得上话。”
“总而言之一句话,盐不复入官仓,任由商人自行买补,只要各纲盐商能够足额缴纳盐课,并善待盐民灶民,那么朝廷绝不干涉。”
听了林延潮这话,梅老爷子,梅大公子,梅侃三人都是微微点头。
梅老爷子笑着道:“有部堂大人这句话,老朽也就放心了。老朽这就回盐商总会与马会长,吴会长他们商议此事。”
李汝华点点头道:“若是梅家能促成此事,那么朝廷必不忘梅家的功劳。”
说完梅家三人告辞了。
李汝华脸上则还是忧心忡忡,向林延潮道:“部堂大人,这等于将销盐之事完全交给盐商,以后两淮盐民唯盐商为衣食父母,眼底哪里还有朝廷,还有盐商可以自行缉私,这公器若授于盐商,将来后果如何实在不堪设想。这权易放,收则难啊。”
林延潮道:“茂夫所虑不无道理,但刘晏曾有一句名言是,论大计者,固不可计小费。眼下我等当务之急,乃是将两淮一年六十八万两的盐课上缴朝廷给,同时给予开中边商的盐引兑换,此为重,其余皆为轻。”
莫仰之也是道:“在下也同意部堂大人这句话,这些盐商再怎么不好,但朝廷这每年六十八两的盐课都是出在他们身上,至于那些私盐贩子才是我等的大敌。部堂大人定这纲运法,就是联合这些盐商,将那些私盐贩子赶出了两淮。”
李汝华听了莫仰之这句话是点了点头,然后又问道:“既是部堂大人有此方略,在下赴汤蹈火也是在所不辞了,但怕只怕我们与盐商议定了,皇上那边又是不许。”
莫仰之笑着道:“按院多虑了,部堂大人为陛下近臣多年,若说是揣摩圣意,朝堂没几个人在他之上。”
李汝华闻言安心了不少,他身为巡盐御史就怕的就是自己的决定,得不了朝廷的支持。
林延潮也是看了莫仰之一眼心想,此人很是上道。
莫仰之又道:“部堂大人之法定是可以一劳永逸解决两淮盐法积弊,只是在下有一事不明白,为何要在淮南先行,而不是两淮皆行。如此不是饭分两口吃,在下愚钝还请部堂大人给解惑。”
林延潮笑了笑,他这点小心思就不足为外人道之了。
这纲运法是以李汝华的名义上奏朝廷的,如果让他得了全效,难保他以后吃干抹尽忘了衣食父母,所以必须留下一个手尾在那边。
对于梅家而言也是这样,两淮盐税,我先拿出一半来把这个蛋糕分了,剩下一半我若得不到我想要的,那么是不会放出来的。
但见林延潮道:“莫兄言之有理,但我何尝不想得以全功呢?但是贸然提出改革两淮盐政,实在是兹事体大,我没有十足的把握皇上那边一定会点头。所以此法先在淮南试之,若是两三年内实有成效,那么就可以水到渠成了。”
听了林延潮此言,李汝华,莫仰之都露出佩服的神色,一并道:“部堂大人料事周密,深思熟虑,在下佩服之至。”
林延潮点点头道:“其实朝廷将权力下放,也是不得已之举。若是到了将来有一日政治清明,普通百姓的冤情随时可以抵至检察官员的案头,或者昨日发生的事,到了第二日千里之外的天子也是知悉,那么这些贪官污吏,奸商恶霸又哪里去遁形呢。”
李汝华,莫仰之都是笑了笑,心想林延潮说的怎么可能。
林延潮继续道:“大盐商囤积盐引,有多少兑多少,致使边商无力兑盐,而盐场官员又哪个不通私盐贩子,故而当今盐法败坏都是官商勾结之故。”
“所以要说治吏,以现在手段是治不了。既是治不了,那么该放的就放,该舍的就舍。”
用现在的话说,如果说刘晏治理盐政是我生产你销售,那么纲运法就是彻底直营改加盟。
这时候衙门通传是张泰征,两淮盐运使,扬州知府都是到了,林延潮点点头,当即见了他们。
之前林延潮有将他的盐法与张泰征透了风声,现在他与两淮盐运使,扬州知府一并前来就是商议最后的细节,细节就是他们山西的盐商能在这十纲之中占多大的份额。
扬州城里,梅家的府邸里。
梅老爷子,两个儿子也正在商议。
梅老爷子向梅堂,梅侃问道:“你们看这盐法在朝廷有无同意的可能?”
梅堂道:“若是李巡按提的,那么一成也没有,但若是林部堂提的那么就有七八成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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